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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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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是那個小房間, 靠墻放張一米五的木頭床,天熱,奶奶在棉絮上鋪了張藺草席, 草席軟,不捂汗,夜裏好睡。

對於方簡來說, 這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, 她難得不覺冷, 可她還是希望冷一點, 小萊老說熱,不願意跟她貼著,一靠近就把人推開, 喊熱。

有好多的話要說, 躺一張床上, 燈一熄,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。

“你不說我就睡覺了。”小萊翻了個身背對她。

方簡往她身邊挪挪,手在涼席上摸,摸到她睡裙的一片角, 摸到她的腰,手擱在她的腰窩裏,順著小腹往下。

她以手隔開,“別煩我。”

“你不喜歡我啦?”方簡小聲說:“我可想你了。”

小萊說:“我不想你。”

“你真冷血!”方簡推她一把。

小萊說:“我就冷血。”

她嗚嗚嚶嚶,哼哼唧唧, “我好可憐, 媽媽爸爸不愛我, 姐姐欺負我, 我從小缺愛, 我好可憐……”

小萊接:“你從小缺鈣,長大缺愛,頭頂鍋蓋,身披麻袋。我一點也不可憐,我被人當猴耍,滿街猴蹦,蒙鼓裏耍得團團轉,給人當傭人,鞍前馬後,用完伸腳一踹,給我踹溝裏,賞我一個大耳刮子吃。我一點也不可憐,真的。”

方簡:“……我說不過你。”

“還沒完呢。”小萊繼續說:“就這樣,我還老犯賤,怕她給人關屋裏關死了,求爺爺告奶奶,給她搬救兵。”

方簡震聲:“那不是你說的,什麽樣的人都有人喜歡,我姐給周意南頭上哢哢甩五六頂……加博士,七頂綠帽,他還指望她回心轉意,連博士也愛她愛得死心塌地,這不是你說的,什麽樣的人都有人喜歡。還有什麽《新橋愛人》,流浪漢的愛情,我明天就看……總之,方純那樣的人都有人喜歡,我當然也值得被喜歡了!”

小萊說:“是啊,你們姐倆魅力無限啊,我姜小萊給你整得五迷三道的,就愛犯賤,有什麽辦法?”

方簡:“喜歡我就是犯賤?”

小萊:“給人騙還上趕著舌忝,就是賤。”

方簡:“行吧。”

小萊:“行唄。”

她躺平身體,“不說了,啥也不說了。”

小萊:“不說就睡覺。”

方簡在床上用力地翻身,床板扭得“咯吱”響,故意伸手伸腳去碰她,小萊壓根懶得搭理,不一會兒就睡著了,淺淺打起小呼嚕,看來今天真是累壞了。

小萊是被舌忝醒的,惺忪朦朧間,感覺到嘴唇一片溫軟,她半夢半醒,沈沈浮浮,被口勿得很舒服,據說嘴唇的皮膚厚度只有人體其他部位的三分之一,纖薄敏感,布滿神經末梢。

尤其是在夜間,睡眠中,眼皮合攏,關閉視覺,身體各處感官被無限放大,這種感覺尤為強烈、深刻。

奶貓舌頭,細膩、柔軟、濕潤,如置身雲端。

姜小萊體溫偏高,曾一度懷疑自己有甲亢,但她身體從來好得要命,一件毛衣一件羽絨服就能安全過冬,夏天從來很難捱。

她滿脖子滿後背都起了層霧汗,後腦勺感覺枕頭熱得快燒起來,方簡的頭發在心口掃來掃去,她睡得迷迷糊糊,感覺很難受,手抱住她的腦袋,摸到她的眼睛,她的睫毛,手指勾住她腮畔一縷碎發,別至耳後,完全是本能的動作。

“喜歡嗎?”小萊聽見她啞聲問。

她閉著眼睛,伸長脖頸,唇微張,醺醺然。

方簡摸到她手腕上一條發繩,跪在涼席上,摘了她的發繩隨意攏了兩把紮好頭發,俯身繼續。

還有一處極為細薄的地方,薄得能透出血色,這裏神經組織極為豐富,柔軟與柔軟相抵,最為輕淺的觸碰也足以掀起軒然大波。鼻間氣味甜膩,耳畔吟聲靡靡。

交握的指骨扣得很緊,好像只要這樣,才不至於從雲化雨,於萬丈高空跌落,滑入海底深淵。

浪頭一重一重拍過礁石,濺起雪白的飛沫,直至潮落,海的呼吸變得平緩、柔和。

方簡精疲力竭倒在她身邊,涼涼的鼻尖蹭到她滾燙的耳垂,睫毛掃過耳廓上的細絨毛,鼻息有節奏噴在脖頸皮膚,聲音帶一點缺水的啞,“小萊。”

她“嗯”一聲,偏臉跟她蹭了蹭額頭,女孩柔軟甜蜜,像融化在舌尖的麥芽糖。

“怎麽樣啊。”方簡心滿意足閉上眼睛,嘴角帶著得逞的壞笑,“我也舌忝你了,扯平了吧。”

小萊“噗呲”一聲,跟她碰碰嘴巴,“睡吧。”

翌日晨間,枕畔已經不見小萊,方簡枕頭底下摸出手機,已經是下午兩點。

奶奶和家裏的阿姨都沒叫醒她,精神病人的睡眠尤為可貴,能睡著是好事。

出院以後,她睡眠其實一直很差,醒來後開始服用抗躁狂藥物,情緒控制了,心情也變差了,當只要自己的時候,常常感覺很難過,莫名地流淚。

眼眼大大睜著,任眼淚潤濕枕頭,昨晚好悶,今天果然下起雨了,下午兩點的天還陰沈著,這樣的天氣更是不想讓她好過,就是成心跟她作對。

方簡告訴自己,要打起精神,開心一點,周六還有跟小萊的約會,奶奶準備了兩罐剁椒和腌蘿蔔做禮物,說外面的剁椒都是用藥水泡的,現在這些奸商,為了節約成本什麽昧良心的事都幹得出來……

她盡量讓自己想一些開心的事,從情緒中抽離,小萊的書又忘了帶走,方簡躺在床上開著臺燈一頁頁翻,短暫沈浸在繪畫和故事中,通過圖像展開聯想,為線條塗色,將風景和人物延伸想象,恐懼他們的恐懼,愉悅他們的愉悅。

還有一本巴掌大,半個磚頭厚的植物圖譜,雨停的時候,她下樓到小區裏逛,對照圖譜辨認花壇裏的植物。

也是這時候,她發現夾在圖譜裏的一封信。

昨天上午小萊離去後,她粗略翻過,百分百確定,圖譜裏什麽也沒有,這封信是她去而覆返後帶來的。

方簡蹲在雨後濕漉漉的水泥地面上,嗅著花壇裏大麗花獨特的泛苦的味道展開這封信。

信紙是從小學生用來寫字的田字格本子上撕下來的,邊角泛黃,帶一股淡淡的黴味,零星灑落黑色的黴點子,看起來非常古老。

信中字體也是兒童的字體,規規矩矩,方方正正,幸而鉛筆字不易掉色,字跡仍清晰可辨。

《給姜小萊的一封信》

親愛的姜小萊:

你好!

上次分開後,我們說寫信聯系,我收到了你的信,這是我給你的回信。

今天是周六,不上課,我早上六點起床,按照我爸爸的要求繞著小區跑了五圈,我真的很不想跑,我很困,我一邊跑一邊哭,我爸爸罵我了,我很傷心。

上午學習,又被我姐姐罵了,我做錯了一道數學題,我下次會努力的。

中午吃完飯我就睡午覺了,下午阿姨叫我起床,我去少年宮學琴,老師說我很有天賦,手指也比別人長,我肯定能彈得好。

晚上回家吃飯,我爸爸和姐姐都不在家,只有我和媽媽,真是謝天謝地,然後我就回房間給你寫信了。

小萊,上次我給你彈的小星星,你還記得嗎?有機會,我再彈別的給你聽。

我學琴有點晚了,少年宮很多比我小的都比我彈得好,但是沒關系,我很快就會超過他們。如果我彈得好了,我也許就不用每天早上起來跑步了。

我的一天結束了,你呢?期待你的回信。

祝你:

天天開心!

方簡呆若木雞。

信息量太大了,她需要緩緩。

從頭到尾又讀了一遍,信紙一共五張,每一個字都老老實實呆在田字格裏,在最後一頁紙背,方簡註意到寫信人的署名,是方簡。

這是方簡寫給姜小萊的信!她什麽時候寫信給姜小萊了!!

記憶錯亂了,還是平行時空?還是穿越了?

方簡人傻了。

她一遍又一遍地看,起身,抓著頭發原地轉圈。這封信不是偽造,受潮發軟的信紙,信上的黴菌斑,還有這熟悉又陌生的字體……

方簡飛跑上樓,小時候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都是住在這個小區,長到二十四歲,她跟爸爸媽媽搬過兩次家,一次搬到水杉公園附近的小區,那是多久的事她已經記不清,只記得在那裏一直住到上高中,高中以後搬到現在的聯排別墅。

搬家最能破壞人的過去,幸好還有爺爺奶奶,她的東西爺爺奶奶都給好好收著,方簡跑到樓頂搭建的小房子裏,希望能有收獲。

“咋了?”奶奶在樓頂摘菜,追著方簡進到小房子裏,房子裏的吊蘭又長了一些,奶奶“哎呦”一聲,是恍然想起一件忘記很久的事的驚訝,順手從窗框上拾了剪刀,“修修葉子,又能插一盆了。”

土色竹籮筐後面站了幾個缺窗少門的脫漆紅櫃子,方簡彎腰把籮筐搬到一邊,櫃門掉下來,她趕忙伸手扶住,卸下來豎到一邊,彎腰細看,手指按在一排書脊上緩慢移動。

小學一年級上冊語文、數學、美術、音樂……

“找什麽呢?”奶奶一邊剪吊蘭葉子一邊問。

方簡說:“找信。”

奶奶:“找啥信啊。”

方簡說:“小時候的信。”

奶奶:“小時候啥信啊。”

方簡:“小萊寫給我的信。”她回頭:“奶奶,你小時候見過小萊嗎?她來過我們家嗎?”

奶奶叫她問懵了,“我小時候?”

“不對……”方簡扶額,“我小時候。”

奶奶捏著一把花苗出去,放在地上,角落裏翻出個塑料花盆,從菜地裏鏟了些土,就這樣把吊蘭苗子半埋起來,澆了點水又放回小房子裏去。

方簡踩著她腳後跟問,“小時候呀,姜小萊,奶奶還記得嗎?”

奶奶嫌她礙手礙腳,輕輕推開她,“姜小萊?你給她打電話呀,人早上走的,一大早就走了,人家下午有課。”

“是小時候的姜小萊!”方簡說:“奶奶好好想想呀,她小時候到底有沒有來過我們家呀!”

“小時候……”奶奶若有所思,“嗯……好像,嗯,你讓我想想,這樣想是想不起來的,你奶奶都多大年紀了!”

也許小萊沒有來過奶奶家,也許她們的相處非常短暫,但友誼深刻,奶奶不記得也很正常。

奶奶想著想著就下樓去了,方簡容她慢慢想,繼續翻櫃子。

老物件還真不少,從幼兒園的識字書、故事書到小學六年級全部課本和作業本,還有卷子,習題冊。爸爸和姐姐上學時候的書,奶奶當護士時候的一些檔案冊和病歷本,還有護理類書籍、故事會、讀者文摘、報紙……

然而全部翻遍,一無所獲。

這場尋寶游戲,方簡沒想過求助小萊,小萊一定不會告訴她,要她自己找到,自己想起。

方簡忘記了很重要的事,忘記了小時候,忘記了小萊。換位思考,幼時書信往來的好朋友,長大後重逢,卻把你忘了個一幹二凈,你該作何感想?

小萊肯定氣死了!怪不得她看起來老是河豚一樣氣鼓鼓,如果只是撒謊騙人,也不至於氣那麽久,動不動就橫她一眼,動不動就橫她一眼。

她生氣是因為方簡忘記了她們的過去!

不止是忘記了過去,也許還單方面中斷了書信往來,都怪方正!為什麽搬家,搬來搬去,把家都搬不在了,活該他!

依小萊的性子,明說?不可能,人家都把你忘記了,說了也未必能想起,尷尬傷心不說,可能還會因此發生爭執。

小萊真聰明啊,把信夾在書裏,等待埋下的種子悄悄發芽。

方簡馬上就不抑郁了,奶奶從來不愛亂丟東西,幾十年前的報紙雜志都還留著,小萊的信一定能找出來的。

她反倒不著急了,下樓洗手吃飯,洗完澡再接著找,飯桌上還不忘提醒奶奶,好好想一想小萊。

奶奶讓她問煩了,叫她問爺爺去,方簡又把樓上跟奶奶說的話重覆了一遍,爺爺抿著嘴唇歪頭看她,小孩似的,方簡想起在紅葉山莊的那場夢,“梳兩條長辮子,還有點黑,跟她現在的打扮一樣。”

爺爺夾了顆花生米扔進嘴裏,頭和眼睛齊偏向另一邊,老小孩認真思考的模樣。

過了十分鐘,他啥話也不說,放下筷子進了臥室,方簡立即跟上,奶奶說:“你記得?你個老神經病還記得,我都不記得。”

“就是因為不記得!我才記得!”爺爺大聲說。

爺爺從櫃子裏拿出了幾大本磚頭一樣厚的老相冊,奶奶說:“老精神病每天都把照片翻出來看一遍,怕忘記你們呢。”

方簡又是一陣鼻酸眼熱,家散了,爺爺只能靠翻老照片來回憶以前的家,避免忘記他的孩子們。她明白了什麽叫“就是因為不記得才記得”。

爺爺翻開其中一本,這本裏面全是方簡和姐姐小時候的照片,他只管往後翻,翻到倒數七八頁,指著左上角一張照片,“喏。”

兩個女孩坐在小區門口的大花壇上,背後是黑色的假山,她們穿一樣的白裙子,瘦高文靜紮獨馬尾的是方簡,手搭在個子稍矮的女孩肩上,抿唇笑得很乖。

另一個當然就是被全家忘記的姜小萊,有方簡襯托,她黑得非常徹底,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,穿一雙紅色塑料涼鞋,小胳膊小腿肉嘟嘟,笑得見牙不見眼,手上還捉了個什麽蟲子,衣襟上一大片油。

一個黑,一個白,一對女版的海爾兄弟。

時光定格在方寸間,方簡撫摸著照片裏的女孩,真的是小萊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這章寫得很開心!

小時候的故事可能會寫成番外,想想就激動,超愛寫小朋友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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